六車拳西至今記得百年前的那個少年。
理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遺忘的遙遠記憶，如今卻依舊沒來由地記得清晰。


一頭亂糟糟的黑髮，穿著不知從哪裡撿來的破爛衣服，由於對虛的抵抗而滿身泥垢。
一眼就能明白的。毫不起眼的。流魂街的窮小子。


出於死神的立場，他出手救下了少年。又因為哭個不停的小鬼實在煩人，他朝少年斥責了一句不要哭，並順勢按了按他的腦袋作為笨拙的安撫。
少年被他的凶神惡煞嚇得當即呆立當場，抽泣也自然而然地停止了。
他便無奈地歎氣，為了緩和氣氛而開口問了少年的名字。


似乎是沒有料到這樣的發展，少年略略放低視線沉默了兩秒。空氣的流動在兩人之間劃出細碎的軌跡。
片刻後少年重新仰起臉。
他這才發現對方正強忍著滿臉要哭的表情。眼神的哪裡卻在明亮的日照之下顯得格外清澈並且堅定。


有些怯生的聲音稍帶停頓地報上了少年的名字。






[……檜佐木、修兵。]




















Good-bye days
再見時日

六車拳西不知道自己這一覺究竟是睡了多久。


睜開眼，眼前的一切都被染上一層不自然的赤色。攔腰倒塌的辦公樓。被連根拔起的電線杆子。斷裂的街道。還有滿地的碎石殘礫。他懨懨地躺在街角的斷牆邊，一旁早已辨識不出原形的公寓樓勉勉強強地替他遮擋住身形。
探手撐了身側的地面想要強迫自己起身，胸腔內折斷的肋骨卻借機越發奮力地強調起自己的存在。


他勉力無視胸腔的陣陣疼痛，將背抵上身後的牆壁以支撐自己的身體。分明簡單的動作消耗了他相當的體力。早先結結實實吃了敵人一擊的身體如今仿佛一下子變得有五個那麼重。


明明只是個會啊嗚亂叫的小鬼，還真是意外的能幹。


他正回憶著那個有些神經質的少年破面，從稍遠的角落裡卻忽地傳來了碎石被踢動的微弱聲響。


也許是額角處傷口的血覆蓋了視線的緣故，也有可能是衝擊導致的眼球充血，原本就因殘壁斷垣而變得不開闊的視野更是被朦朧的暗紅模糊了半邊。他閉了閉眼，不動聲色地將手伸向收在膝側褲袋裡的小刀。帶著重影的視線前端找不見清晰的焦點。高度緊繃的神經令他的耳內嗡嗡作響。


[誰在那裡，出來。]


說出口的句子比自己想象的還要低沉還要嘶啞。鼓膜因聲音的震動而泛起輕微的刺痛感。
說不定是和自己一樣被擊落在附近的死神。還有可能是重傷的白。但是無法輕易下判斷。他感覺到自己粗重的喘息。身體早已到達了體能的極限，腦袋卻格外冷靜地思考著。他將自己有著匕首外形的斬魄刀唰地抽出，橫架在身前。胸口因傷勢而劇烈地起伏。
手很明顯在抖。指尖冰冷，力量也無法很好地使出。明明已經用了全身的氣力去握緊，手中的刀卻仍舊鬆垮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掉下來。


如果等下出現的是藍染陣營的破面，即便是雜魚，自己恐怕也會連個像樣的抵抗都做不到就被幹掉了吧。
就像百餘年前的那一晚一樣。


靜默了數秒，對面終於有了動作。一個黑色的人影從遠處的拐角挪出來，如同蹩腳的慢鏡頭播放。就其一步一頓的動作來看，應該也是負了傷，因此道路上雜亂的碎石或多或少成了其前進的阻礙。
六車坐在建築物的陰影中無言地看著那個人磕磕絆絆朝自己走來，揚起的微塵在街道的殘景低空輕旋。時間仿佛被拉扯得有一個世紀那麼長。終於，不知是出於體力不支還是別的什麼理由，那人在距離他十步以外的地方停了下來。


因為背著光，再加上眼睛的糟糕狀態，他很勉強才認出了對方的黑色死霸裝。
是四番隊的醫療班？一邊注意著對面的行動一邊分析起情況。在注意到對方似乎連自己的傷也沒有處理過的跡象之後，六車將自己先前的猜想給否決了。
那麼是以前的同僚？他又眯著眼打量了一下對方。無奈光線的角度實在太差，除了略長的黑髮之外，面容也好身形也好一概無法看清，不過應該可以確定，不是過去的什麼熟人。


他決定等對方先開口。
看得出來那個人對自己第一句要說什麼也猶豫了很久。


[……藍染去了尸魂界。]輕微的吐息使略顯突兀的句子被小小地頓開。
[……是嗎。]
[不過剛才黑崎一護他們也已經動身了。]
[喔。這樣。]


六車卸下了戒備。他將手上的刀重新收起來，開始有些心不在焉地附和對方。出現這樣的結果他並不感到意外，畢竟那個有能耐隱藏一百多年的陰謀家就連手下的破面也都個個強得離譜。沒有人能夠阻止藍染也是正常。
而他也是拜其破面之一——汪達懷斯·馬爾傑拉所賜才變成了現在這副慘不忍睹的模樣。


真是連自己都覺得難看。但是對於自身的無能為力他是真的感到強烈的疲憊感。
百年前因自己的失策而喪命的部下們的臉在他眼前飛快地閃過。


[……六車隊長……]


與耳畔的句子重疊起來的乾淨嗓音。仿佛是要驅散什麼一般。




[——你是，六車隊長吧。]




他微微地抬了眼。視線的末端是叫不出名字來的黑髮死神。按著左肩定定站著的模樣在冬日的殘光下被輕易模糊了輪廓。嘟噥一般的問句更是帶著不確定的忐忑和且近且遠的飄忽感，在十步的距離內倉皇四散。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幾乎不可聞見的清淡。




[——不是。]










[——拳西吶，說話的方式總是很奇怪呢。]


他想起很早以前，大概是剛來現世的那段時間，他的[原]副官久南白曾經這樣評價他。
話題具體是怎麼挑起來的已經記不清楚，只是依稀記得當時假面的一票人也都在，各自分散于充當臨時據點的倉庫裡，一邊幹著自己的事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東拉西扯。而自己則坐在稍遠的角落裡保養小刀，純粹是出於應聲的目的才對白的感慨吐槽了一句[要說奇怪的話誰也比不上你啊死小鬼]。


結果有著明綠髮色的短髮少女立刻鼓起了腮幫子。
[嗚哇拳西又欺負人——壞心眼！怪大叔！——人家說的明明是事實嘛嘛嘛嘛嘛——]
下一秒就耍賴似的倒在地上啪嗒啪嗒甩起手腳來。


跟猿柿扯皮扯到一半的平子真子從二層探出頭來懶洋洋地打圓場。
[啊——我明白我明白，是那個吧那個。回覆的時候總喜歡挑些容易讓人產生誤解的句子之類的。]
無視過當事人的[哈？哪有]，平子將手上咬到一半的火腿腸唰地指過去。
[明明是個半對半錯的答案，非得給人家全盤否定。否定也就算了，偏偏還不給人家指出到底錯在哪裡。和你對話的人還真是又辛苦又可憐哦。]
[是啦。口氣還經常超級強硬，一旦自我中心起來簡直全身都散髮著「照我說的做，禿子！」的氣場喔。]猿柿難得地附和了平子，後者卻是完全不領情地自顧自翻著白眼嘀咕了一句[禿子根本是你亂加的吧禿子]。結果理所當然地被猿柿一甩拖鞋抽得老遠。


[怎麼，本人該不會是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吧。]
連一旁正靠著三無躺椅的矢胴丸莉莎也將目光從雜誌的泳裝模特身上轉移了過來。


[……喂喂搞什麼，這是我的批鬥會嗎。我可沒那個閑工夫陪你們這幫好吃懶做的傢夥耍嘴皮子啊。]
六車把保養完畢的小刀唰地甩了個圈收回刀鞘。
[有這點時間你們不如出去打打工賺點錢回來還比較實際，這麼一大幫子人養在這裡，遲早會坐吃山空的吧。]


[說什麼「遲早會」，根本就是「已經」坐吃山空了好吧。]
平子別過頭去伸著小指掏鼻孔。一邊還趴在二層用[尤其是那邊那位大小姐]的幽怨眼神斜睨著樓下正跑來跑去格外歡脫的白。


[說起來拳西你今天便利店的打工呢。]
[臨時取消了。前兩天新來的小鬼，自說自話地「我已經把活兒都幹完了，六車大哥今天就請好好休息！」什麼的。一個兩個都怎麼回事，又不是在混黑道。]
[哼~拳西還真是不論到哪裡都有忠心的下屬追隨啊~這就是所謂的大哥風範嗎~哼哼~真是羡慕不來~]
平子咬著剩下的半根火腿腸有些悻悻地把頭縮了回去。


[吶吶，拳西——]
一個愣神，明綠短髮的少女已經從不遠的地方蹦跶著湊過來，一屁股坐上了旁邊的箱子。她擺著腦袋盯著六車的臉一陣猛看。
[……幹什麼。]
[拳西哦~還在想笠城他們的事？]
[怎麼突然問這個。]
[唔……就是這麼覺得。]啪嗒啪嗒地晃著腳。
[……白癡，誰有空去想那些早就已經死掉的笨蛋啊。]
[誒~是這樣嗎~不過我總在想啊，拳西是不是一直覺得笠城他們會死掉是身為隊長的自己的責任哦。]


他原本是想半開玩笑地拍下對方的腦袋，伸出去的手卻因這半句話而一下子停在了半空。少女微微仰著頭，視線的末端落在倉庫門邊的小小光斑上，話頭自顧自地還在繼續。


[——剛才和真子聊天的時候，拳西，好像也是這樣的表情呢。]


她微微地側過臉來。


[拳西你是在哭嗎？]


他笑著牽起嘴角，就好像聽到了什麼匪夷所思的事一樣。
[笨蛋——怎麼可——……]
[拳西真奇怪。]少女看著他，一副很疑惑的樣子，[明明都是拳西，可是又好像哪裡不一樣。我認識的那個拳西是會對著失去了同伴的小修說「不要哭——給我站起來——」的霸道的傢夥哦——……]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待在旁邊聽他們講話的愛川羅武不禁開著玩笑打岔。
[喔？拳西還對小朋友說過這麼過分的話啊，跟現在這個只知道自我否定的冒牌貨完全不一樣嘛。]


白所提到的，是來現世之前被六车偶然救下的那個少年的事。他還沒有忘記。
當時，那個少年被虛追趕，失去了同伴，還差一點丟掉性命。千钧一发的时候被正好经过的他发现了。
对了。那個少年，不是和現在的自己很像嗎。


自己當時是怎麼對他說的？




『哭什麼』
『你還活著不是嗎』


『給我笑』




聽到這話的少年仰起臉強忍住哭泣，抽抽搭搭地將名字告訴給他。他便抬手揉亂少年的黑髮。比想象中要來得服順，偶爾從掌心傳來細碎的癢，卻像冬日綽綽的晨光一樣並不惹人討厭。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掌心，忽然間想起少年當時的那個眼神。不知為什麼，無論如何都叫不出它的名字來。


[——呐呐我說，以前的那個拳西去哪裡了哦？是躲哪裡偷懶睡覺去了嗎？]









[……這樣啊。]
黑髮的死神輕聲打斷了他的回想。語氣裡似乎是有些遺憾。
[說起來剛才我在來的路上見到過久——]話到一半倏地改了口，[……你的同伴。雖然因為隔了一段距離而沒能確認詳細的情況，不過已經有四番隊的隊士在幫她治療了，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六車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眉頭，但也就是一瞬間的事情。
[是嗎。那你的傷不去處理一下嗎。看起來也挺嚴重的不是嗎。]


[我啊，我沒事啦。]
回答他的是格外輕巧的說辭。他不覺抬了眼看過去。
明明因為背光的緣故什麼都看不清，這一刻他卻莫名地覺得，說著這話的對方正朝著自己輕輕笑著。
笑容的哪裡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




[——光是活著，我就覺得很高興了。]




















いま　変わり始めた　胸の奥
できれば　悲しい　想いなんてしたくない
でもやってくるでしょ
そのとき　笑顔で
言えたならいいのに


——《Good-bye days》※




六車拳西突然想不清楚自己這一覺究竟是睡了多久。
一天。十個月。抑或是一百多年。
他慌忙起身想要叫住那個幾步開外即將離去的青年，身下的碎石殘礫隨著他的動作喀啦喀啦地發出抗議，折斷的肋骨在這樣的逞強之下也令他的呼吸變得更加痛苦。


[——等、等等！]


他最終還是喘著粗氣放棄了掙扎，蹙著眉頭倚上一旁不怎麼結實的磚牆。由於負傷的關係，他叫住青年的聲音顯得有點嘶啞，可句子的哪裡卻是如此用力，仿佛要把一直沒能發現的某樣東西從心裡生生拔出。
對面的步子聞言便輕輕地停下來。


赤金的夕照從正面直直地鋪展過來，炙熱的溫度落在他的額頭他的眸眼，火燒一般。青年背對著他的身影就好像一個黑洞要將他的意識深深吞沒。他張了張口。嘴唇乾燥得不像話。耳邊的句子在瞬間蒸發成泡沫。
















[我們——]




果然是在哪裡見過吧？




Good-bye days
Fin.




※附註：


いま　変わり始めた　胸の奧
如今 在我的心中 有什麼開始變化


できれば　悲しい　想いなんてしたくない
可以的話 並不想給你留下悲傷的回憶


でもやってくるでしょ
但卻不可避免不是嗎


そのとき　笑顔で
這種時候 就用笑臉


言えたならいいのに
來回應我吧


——《Good-bye days》


【後記】
總之先把之前的坑給填了。
……說填了其實也不是很準確，因為就是把之前的碎片拼起來了……
當時的想法本來是做long way to say hello的姐妹篇來著，但是因為寫得不是很滿意所以隨便看看就好……
拳西視角，空座決戰結束直后背景。
最初的設想是什麼我其實已經想不起來了所以感覺這篇想表達的東西都沒表達出來……
姑且當是幼年修兵的存在對拳西來說是種救贖吧w
依稀記得自己糾結于拳西覺得百年前自己的隊員會死是因為自己身為隊長卻沒能發現任何蛛絲馬跡任其發生的緣故，以及對於救下仔修一事其實是無聊的自我滿足←抱歉自我厭惡的地方根本就是我的癔病……orz以及關於這些內容都沒有什麼敘述非常抱歉。
因為最近BLEACH拳西回歸九番讓我太高tension所以想起來這篇，就趕緊先結了再說><……的感覺？
正經要用來慶祝拳修新婚（何）的文還在產，如果到時候寫出來還請把這篇忘得乾乾淨淨地去欣賞那篇吧XDDD我會一生懸命地把手頭這篇寫到long way to say hello的標準！請鞭策我！><

≪ 隨便寫點東西

其實這才是真•2011REPO ≫